我想,如果我把心中那些狗屎般的人生抱怨說出來給我外公聽,他恐怕只是用一貫嚴謹的表情定定的看著我,一句話也不說,翻出陳年的剪報,選出他覺得激勵人心的幾篇來,告訴我:「這幾篇寫得很好,你看一看。」
然而他的靈魂現在已經雲遊四海去了,只怕管不得我。
媽媽這幾個星期以來,經常處於隨時要掉下眼淚的狀態。外公走得那個早上,我正坐在教室裡考輔導甚麼鬼的期末考;下午,我站在醫院的往生室裡,嘴裡喃喃跟著一群人念經,很拙劣得拍拍媽媽的背說:「別難過。」
媽媽帶兩個從美國趕回台灣的阿姨去參加團體輔導,小阿姨對我媽媽說:「爸走得太急,我都來不及對爸說我愛你。」
外公走得太急,高齡九十二身體硬朗的他,怎麼會知道在一天的早晨,吃完早餐的回籠覺後,就快樂地蒙主寵招了呢。是快樂地嗎?我不知道,但至少不是為了一口氣而掙扎著。
人的皮囊太無用了,我猜外公只是覺得麻煩罷了,不如歸去。
不如歸去,不如歸去。我心中這麼想著,身體仍是皮囊牽絆著。究竟要怎麼才能自由?天國在哪裡?
媽媽過往不是宗教的信仰者,但為了外公的做七,也或許是為了求得心中的安詳,他每個星期固定會上山去念佛經。我跟著去的第一次,看見端坐在大殿裡的佛,眼淚忍不住就掉了下來。這不是甚麼宗教上突然的頓悟,我不信這一套,但是佛祖臉上有一種我在追求的表情,一種超然的,自由的,沒有牽絆的笑容。而一隻手捻蓮花指往眾生攤開,彷若要牽引著誰往某處去。
人活著太苦了。人死去會不會苦,完全無解。但我唯一能知道的是,我心中充滿太多狗屎,卻誤以為是寶藏,或是,即使有寶藏,也被我心中的狗屎給蒙蔽了吧。
外公一生嚴謹清廉,嚴以律己寬以待人,從不誇耀自己的豐功偉業。告別式那一天,我才知道外公曾是軍中重要的將領,曾經做過很多了不起的大事。曾經真實的經歷甚麼叫做狗屎般的命運及人生。
我的天國在哪裡?自由又在哪裡?只怕目前眼前的道路,都被我自己丟出去的陷阱給阻礙了吧。
說我悲觀的人有福了,你們會上天堂。
而我會下地獄。
我的地獄只有我一個人。
- Jun 05 Sun 2005 01:49
天國在哪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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